香港電影業常被人形容為「青黃不接」,不論是幕前演員,還是幕後團隊,總有種後浪不推前浪,一潭死水的既定印象,但這種印象在近年則被打破;第20屆香港亞洲電影節(HKAFF)的主題為「光影創異 拾回樂軼」,雲集各地新作,當中包括港澳新導演的電影。新銳導演以他們的鏡頭觀照這個社會,說這城的故事,新晉演員則演活劇本中的角色,為故事注入靈魂。
TEXT • Rico Li
PHOTO • Courtesy of HKAFF
《白日之下》In Broad Daylight 簡君晋
M:MR L:簡君晋 (Lawrence Kan)
M:對於自己的作品入圍HKAFF有甚麼感受?
L:香港亞洲電影節在我入行以來一直都非常支持我,當我有首部電影時便獲大會邀請去參展;接著到 《IT狗》,雖然是電視劇,但成為了他們第一套可以在電影節播放的電視劇 (首兩集),所以我很感謝香港亞洲電影節。
M:作品的創作源起是甚麼?為何會想拍一個關於記者的故事?
L:創作源頭來自於2016年,我在網上看到新聞和偵查報道,講述安老院和殘疾院舍發生幾宗虐待案件。我對這些報道很有感覺,並深深留在腦海中,但我不想拍一套電影直接講,而是希望找一個角度去看這件事;於是相約了當年跟進偵查報道的記者出來聊天,發現原來一個新聞工作者,尤其是偵查組記者本身也有一段很深刻的心路歷程,所以我就用記者的角度出發去看整件事,然後開始劇本創作。
M:現實中劍橋護老院的報道刊登後,安老院的監管的確較以往嚴格,你會如何理解這些改變?
L:當初的報道的確是帶來一些改變,但是你說要改變整個世界是不太可能,而現實也是很難去被改變。5、6年前,我第一次見監製爾冬陞,他看到這個故事時,馬上想起自己的 《癲佬正傳》,並說了一句話:「30多前拍了 《癲佬正傳》,有沒有改變到世界呢?沒有。然而,我們起碼可以為社會帶出一個問題去思考。」
有人或會覺得我很悲觀,但我自認是頗樂觀的人。我覺得真正的希望不是假希望,不是我去告訴你,報道刊出了或者所有事情做了之後,世界變得更美好、更快樂,其實是不會的;現實是殘忍的,但是我們在這個絕望當中,或者在這麼殘忍的現實裡,我們仍要相信有希望。我覺得希望是一個態度,就是在沒有可能的現實裡,你依然相信,繼續向前走,這個才是希望。
M:電視劇 《IT狗》 有一句對白:「仍然有一群不夠聰明的人,努力地為了夢想,努力地為了這個城市的未來艱苦前行,或者這些就是你所謂的蠢人。」 在你眼中,現在仍選擇做記者的人是否 「蠢人」?
L:看回 《IT狗》 這句對白,可能正正是我很想說的東西,就好像香港的新聞工作者,甚或全世界的新聞工作者也一樣;當我與他們交流時,他們會相信可以改變,但你說一下子可以改變整個世界,令所有事情變得光明,這是不可能的。我之前都提過,我不是想拍一個超級英雄的故事,而是一群在現實中,他們縱然覺得很多東西不可能,但仍然是埋頭苦幹繼續做的一些人;這次是記者,但其實在社會上有很多這些人。
《年少日記》Time Still Turns The Pages 卓亦謙
M:MR N:卓亦謙(Nick Cheuk)
N:我在大學唸電影以至入行後,都曾經成功搶飛觀看HKAFF的節目。去年HKAFF開幕和閉幕的4套電影,也開啟了 「4字電影新導演」 的話題。《年少日記》 能夠成為HKAFF開幕兼4字電影之一,我可以得到這麼大的鼓勵,為此感到無比高興,惟不敢奢望觀眾喜歡,只求有人觀看。
M:創作源起是甚麼?為何會想拍一個關於學童自殺的故事?
N:創作念頭源於多年前一名朋友輕生的經歷,那件事對我思考人生意義的影響甚多。自那時起,我就多加留意社會上關於情緒病和自殺的新聞,有時還會與網民筆戰,心裡總希望人們不要怪責死者,因為有時人真的身不由己,總有在悲痛欲絕,無法找到情感的出口,繼而抑鬱的時侯。多年以後,我留意到每天仍有輕生者出現,亦有年輕化趨勢,原來自己當年的經歷不斷重演,於是希望講述一個關於學童自殺的故事。
M:如何面對成長的創傷?
N:我認為這問題用 「面對」 二字實在非常好,因為人通常都會有意識或不自覺地 「逃避」 創傷。逃避的方法有很多:選擇忘記、不再提及和討論、不再接觸有關的人,有些親緣關係甚至彷如絕交。對於如何面對創傷,我心裡沒有確實的答案,但有一個想法:成長路上的創傷總涉及人為,我人生中也曾遭欺負、被重要的人出賣;然而人總善變,那時候傷害過你的人,莫說一年,可能過了一星期、一小時,他都已經改變了,我用多少時間去在意,甚至討厭他也沒有意思,既然他人可以改變,我也可以。我可以努力地投放時間用來愛人與被愛,嘗試讓創傷不再發生。在這過程中,也許能夠改寫昔日創傷對於自己的意義。
M:如何看待 「死亡」 這回事?
N:自那名朋友離開以後,我總覺得 「死亡」 既遠且近,身邊總有些朋友看來安好,但從來沒想過他會自殺。這些年來,每逢有自殺的報道,我都會馬上細看,生怕輕生者是認識的人;在日常生活中,也不時提醒自己注意身邊人可有情緒崩潰的端倪;記得一次,我以為友人有輕生念頭,於是在深夜不停致電,幸而不過誤會一場,雖然搞錯了,但事後回想起來,這就是 「死亡」 帶給我的意義,令我有動力去表達對身邊人的關心。
《但願人長久》Fly Me To The Moon 祝紫嫣
M:MR S:祝紫嫣 (Sasha Chuk)
S:《但願人長久》 能成為HKAFF的閉幕電影是整個團隊都感到非常高興的事。一想到多位演員相隔一年終於可以重聚並一同欣賞最後的成果,相信大家都非常期待與興奮。
M:創作源起是甚麼?為何想寫一個關於新移民的故事?你如何理解 「身分」 和 「歸屬」?
S:我不是在香港出世,於1997年才移居到香港,一年級時班上幾乎八成都是新移民,不過只有我不會說粵語,所以創作 《但願人長久》 離不開自身經歷。
我覺得身分與歸屬有時候是很虛的詞語,我從小在香港長大,但也是近幾年才覺得自己也許屬於這裡。倒是身分一詞很有趣,正如 《但願人長久》 中林子缺 (許恩怡 飾) 的對白:「在湖南他們叫我們 『香港人』,在香港他們又不承認我們。」
M:《但願人長久》 某些情節既講邊界,又講人際距離與界線,你認為邊 (國) 界,尤其是人際關係的界線,對人有甚麼影響?
S:《但願人長久》 跨越的地域很闊,從湖南到香港,再到日本。既然飾演圓圓的情人小宇是台灣人,為甚麼不能順理成章地將場景設為台灣,為甚麼一定要在日本?這與 《但願人長久》 講述新移民去到一個新地方時的陌生與寂寞有莫大關係。圓圓與小宇都不是日本人,大家在異鄉相濡而沫,這種情感有異於單純的愛情,摻雜了異鄉人不言而喻的理解和孤單。
邊界可以是在地域上,也可以是在無形的內心建設上,在妹妹子缺讀書時便能看出一二。出生地點使她與同學劃分了界線;不富有的家庭條件更使她在心理上與同學形成一條鴻溝。然而,我認為影響大小是視乎自身對自己的接納程度,隨著年紀會慢慢淡去或適應。
M:即使不是面對一個染有毒癮、多次入獄的父親,不少觀眾都可能覺得很難理清自己與父母的感情,你期望觀眾看完電影後有甚麼啟發?
S:原生家庭的問題應是大部分人都要面對的人生命題。我們可以不停埋怨父母,將一切歸咎於出身;也可以選擇汲取教訓,不去犯父母在自己身上犯過的錯。我讀過北野武導演的一句話:「一把年紀,還把 『不能原諒我爸』 掛在嘴上的人,充其量是個小鬼。」大概要成為父母,才能理解為人父母的難處、人生的無常。譬如,父母難看的臉色背後可能是在外工作受了一整天氣的結果。要求父母完美的同時,我們有沒有思考過自己是不是完美的子女?《但願人長久》 最想說的不是和解,而是理解。
《議事亭前地的媽媽》Mama Dream Of Family 侯婕、陳庭婷
M:MR JK:侯婕(Jess Hao)、陳庭婷(Kiwi Chan)
JK:能夠入圍非常開心,希望有更多觀眾看到這套紀錄片,這是一段關於歷史、關於3位媽媽的故事。
M:這套紀錄片受訪者人選以女性為主,當初有否考慮過其中一位受訪者是男性?最後為何鎖定對象是「母親 / 女性」?
JK:一開始我們拍攝的對象是爸、媽,沒有預設只是訪問女性,但當我們深入受訪者的組織後,參與這個運動的大部分人都是女性;回顧歷史,當年到澳門的女性比較多,因為當時在澳門的非法勞工,主要有住家工、製衣廠和洗碗,從事這些工作都是以女性為主,所以在議事亭前地靜坐的長者,大多是女性。或許因為我們都是女性,在拍攝過程中會更容易深入她們的生活,以女性的角度去拍攝她們。
M:片中主要以蘭姐和眉姨作為敍事主體,阿詹佔得較少,為何在篇幅上會如此安排?
JK:蘭姐和眉姨是兩種不同的女人,她們私下也是好朋友,主要想透過這兩個女人,帶出兩個不同的家庭關係。二人在作風、對於婚姻與生活的態度都很不一樣,所以結果也很不一樣。而阿詹的部分,主要是呈現家庭團聚聯合會的內部互動,蘭姐是這個會的核心人物,但實際上很多會務由阿詹去做,兩人從互相支持,到爭吵、不和,到阿詹退出,她與蘭姐的關係能代表了大多數會員與蘭姐的關係,而阿詹本身也是一個非常有趣的人物。
M:澳人內地子女居留權的議題相對敏感,涉及具體福利分配,以至身分認同,會否擔心紀錄片放映後,社會上有強烈的反彈聲音?
JK:我們並不擔心紀錄片放映後有強烈的反彈聲音。拍攝這套紀錄片前,我們也蒐集了一些她們的資料,發現媒體對她們的報道較片面,大眾對她們的評價也較單一,並不了解她們這樣做的原因或初衷。有時候很多誤會或偏見是由於不理解而生的,我們反而希望透過紀錄片,提供多一個角度讓大眾了解她們,同時把這段歷史記錄下來。1990年最後一次特赦,能取得逗留證的非法勞工有4萬多,而澳門當時只有10幾萬人,佔人口比例不小,他們的後代在澳門也有很多。有家長憶述,當年取證時,很多都是澳門本地人告訴他們的,當時澳門人無分你我,即使他們是黑工,也非常友善對待他們,不會想到資源爭奪等問題,而30年後,我們也想讓大家了解她們,知道她們並不是一心要來爭資源的人,而是一個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