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取、興建、廢棄

對 Jamie 來說，攝影是一種記錄與評價現實的方式，因為它能夠呈現某個時間空間中的社會環境，「我一直深受攝影說故事的力量所吸引，雖然它是一個客觀的圖像構成方式，但當要理解或解釋一張相片時，就會很主觀；而這種靈活性能讓我透過自己的表達力和創意去接觸一些非常重要的社會或環境議題。我希望自己的相片是誠實的，為讀者提供一個開放的空間，讓他們自己探索和解釋。」正因為如此， Jamie 大部分作品都是圍繞重大的社會和環境變化，例如《Bialowieza》攝下了歐洲原始森林面對人類過度砍伐的狀態，讓大家思考人與大自然的相互關係；《Motor City》則記錄了美國汽車工業中心底特律在面對市場競爭和本地汽車質素削弱而出現經濟衰退的情況。

「我認為在尋找一個故事的時候，需要具備原因和（議題的討論）壽命。我從小就被教育要關心社會和環境議題，而且需要有能力在平凡或被忽視的事物中尋找美麗的地方。」Jamie 如此說。

回到 Jamie 關於雅典奧運棄置場館的攝影計劃《Borrow, Build, Abandon》，他說這次的創作是源於一篇相關的報紙短文，「當時（雅典）很多人為住屋問題而苦苦掙扎，另一邊廂卻因奧運而出現棄置的選手村，令我非常驚訝。不久之後，我因為作為商業攝影助理的工作需要前往雅典，於是我向客戶提起這個意念，最後他為我現場逗留時間，讓我完成這個計劃。」

藏於廢棄中的傲慢

遊客在奧運期間到訪主辦國，總是看到每幕繁盛和熱鬧，其他殘忍的現實卻被埋藏於一片歡呼聲之下。2004 年的雅典奧運後，國家不只沒有庫房進帳，更出現債務危機，導致多年的社會動盪，Jamie 8 年後到訪，仍能感受到當中的社會苦況，「在我到訪雅典的兩週期間，天氣異常惡劣，暴風、暴雨持續不斷，我起初覺得這都只是一些挫折，但後來感覺這片灰色的天空其實是象徵著這些廢棄建築的狀態。

我還記得當時看到一個令人心酸的片段，一個無家可歸的家庭將洗好的衣服掛在廢棄體育場的圍欄上。」儼如荒地的競技場地和不受關注的窮困市民，是一個殘酷非常卻又無比誠實的畫面。

截至 2012 年，因為這場國際盛事而新興建的 22 座場館，只有 3 座繼續營運和管理，當中亦涉及高昂的維護費用。在親眼見證過完全空置的賽事場地後，Jamie 說：「我無法想像這是如此大規模的建設，數百畝的鋼結構體育場、數以萬計的塑膠觀眾座位，而場地以外周圍都是空置的混凝土停車場。這令我真正意識到何謂浪費，以及地緣政治壓力和（執政者和決策人的）狂妄自大是如何造成如此管理不善的問題。」

這種「大白象」其實不只出現於雅典奧運，也出現於 1984 年薩拉熱窩冬季奧運、2008 年北京奧運和 2016 年里約奧運，Jamie 又為甚麼只選擇雅典放入這個拍攝計劃？「雅典奧運在視覺上明顯可以看到是一個失敗例子，他們把有相近美學設計的廢棄建築集中在一起，令它成為記錄企劃的理想選擇，而且希臘是奧運的發源地，令『忽視』（民生和環境）的意味更加強烈。」傲慢令人憎厭，傲慢的上位者和相關決策更令整個社會頹敗不堪、令整個國度愈趨崩壞和荒謬。

不堪一擊的期望

這些傲慢的決策或許都是源自於過份不切實際的期望，Jamie 認為：「東道主國家的期望和成本不合理地增加，對金融和基礎設施造成嚴重負荷。現在奧運會的成敗，不只取決於能否順利舉辦奧運，更視乎國家會否投放資源於賽事過後的場館管理。奧運會已成為政治人物透過證明國家（良好）的發展狀況來展示軟實力的渠道，但這樣往往需要付出莫大的經濟代價。」

除了宏觀的經濟影響外，舉行奧運也可能造成其他的社經問題，例如過度旅遊、市民生活支出增加、公眾反對等， Jamie 認為這些問題都能夠減輕或避免，只視乎政府或相關機構的取態。以可持續的建築計劃為例，「如果場地和基礎設施設計得當，其實能夠令當地居民受益。以我的一位住在倫敦東部的朋友為例，他在奧運前被逼離開本來的住所，後來該地區在比賽結束後成功轉型為狀態良好的住宅區域，但不幸的是，這類計劃的新設計住屋很快就變得難以負擔。」Jamie 說。

事隔 20 年，近日開幕的巴黎奧運以環保減碳為大原則，實施了不同的環保措施，例如以天然材料建造選手村，運用可供回收的紙板床、減少冷氣使用、重用及租借運動設備和安排賽事的資源，更有逾 9 成場地為現有場館翻新而成，希望降低成本，Jamie 對此認為：「使用現有及臨時體育場館是非常重要的措施，因為很多奧運賽事項目的（大眾）參與度不高，巴黎能否在賽後改善設施和把它們融入社區仍需要有待觀察。」

最後，Jamie 分享了古希臘悲劇作家索福克里斯《艾阿斯》（Ajax）的一段：「不要向諸神說一些高傲的對抗話語，也不要因為你的手比人重、你的財富比人豐厚而自命不凡地走在路上。短短一天就可以扭轉人世中所有事物的平衡，讓它們沒落或升起。要知道諸神喜愛穩步的人，憎惡缺德的人。」 

Jamie McGregor Smith

攝影師，出生於英國薩默塞特，目前居住於奧地利維也納，攝影作品大多以世界的建築奇觀和自然景觀為主，希望引發讀者思考對於不同議題的想法。他的作品曾於《New York Times》、《Financial Times》, 《Wallpaper》、《Architectural Digest》、《Vanity Fair》等國際媒體出版，亦多次舉辦以生態和城市變遷為題的個人展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