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旦在京劇台板上舉足輕重，合稱「梅程尚荀」的「四大名旦」全為乾旦，即男性扮演女角；反倒在粵劇的世界，乾旦彷似缺了席，失去了蹤影。菊紫雲直言乾旦在粵劇沒有如京劇般的地位，因為「粵劇男旦在過往沒有創造出超卓的成就，影響力也未如『梅程尚荀』般如此深遠；直至今時今日，京劇花旦大多學習梅派的技法」，後來戲行容許男女合班，女性可以名正言順踏台板演旦角，乾旦在粵劇中亦由於沒有開創性的傳統，變得更可有可無，論其價值「晦氣點說，就是『無』。」

乾旦在粵劇地位之低，甚至見於同行間閒言閒語的赤裸，「男人做花旦，玩下就好，唔通做一世咩」，菊紫雲強調「唔通做一世」這5個字肯定有說出口，字字言猶在耳。演藝學院的老師也不看好乾旦的發展，勸說菊紫雲改唱平喉，著他不要學當花旦，因為「沒有市場」，同時也顧忌業界的看法，「取錄你的話，難不成提倡男花旦，如何向行業交代？」憶述這些說話時，菊紫雲也有點氣結。

長風破浪會有時

乾旦路難行，如此艱難的經歷被拍成紀錄片《乾旦路》，卻出奇地把路鋪平了一點，「我報讀戲曲學位時，全部主考官都曾看過《乾旦路》，知道我一路如何走來，如何熱愛粵劇」，最後菊紫雲便成為演藝學院首屆戲曲學士學位畢業生，所以「我認為對男旦而言，堅持和執著是非常重要，有好多人打擊你想做的事，但我又不是吸毒，為何不能繼續做呢？」

很多時最受打擊的不是同行的輕視或老師的不看好，而是母親的冷待。在《乾旦路》中提到，菊紫雲步入戲行的契機是，在2002年香港學校粵曲歌唱比賽子喉獨唱公開組勇奪冠軍，待母親旅行回家向其報喜時，「她反應也不大，僅應了一句『係呀』，也不覺得錯過了甚麼。」箇中原因是，母親不欣賞菊紫雲唱子喉，「個樣就男人，把聲就女人，好核突呀」，縱使在比賽中一鳴驚人的他，放聲換來滿堂掌聲，也贏不到母親的青睞。

有些事總要堅持才見出意義，「母親會認為藝術是興趣，『玩下』而已，沒想到我會走向專業」，而且時間本身會說話，「有一年攜同母親到馬來西亞觀看我的演出，表演過後在後台收到母親的訊息：『今晚演出自然流露，很感人，這幾年的苦功沒有白費』，此番說話比起觀眾千千萬萬的掌聲還要來得動人」，這亦是菊紫雲首次在藝術上獲得其母的稱許。

演而優則教

多年過去，菊紫雲依然在戲行中打滾，雖然他不是「吃戲行飯」，當全職演員，而是教學推廣與演戲兩條腿並走，所以他會思考「行內人」的定義是否如

此狹隘，「我每天的工作均與粵劇有關，可以稱得上是一個粵劇藝術工作者」。與此同時，演戲與教學，他坦言兩者均是他喜歡做的事，「若問我二擇其一，我會說兩者都會做，而且演出與教學是相輔相成，因為沒有一定演出經驗，很難總結出表演心得分享予學生，所以我也會爭取各類型的演出機會。」

「『唱而優則演，演而優則教』，雖然優劣與否見仁見智，但至少我會如此形容自己；我比較早走上執教鞭的路，而且自己享受教學，也認為傳承非常重要」。然而，乾旦的衣缽仍未有合適人選傳下去，「男生唱到子喉相當困難，更難的是在青春期轉聲後仍能保持合適的聲線，所以藝術真的講求天份；尤其今日女人也可以踏台板，再無必要由男人出演旦角，所以不會強求乾旦必須傳承下去。」

傳承也不僅限於把技藝一代接一代地傳下去，還有把粵劇文化與其他地方的文化作交流推廣，「希望讓更多人認識粵劇文化是我的願望，我曾赴日參與工作坊，與其他表演藝術者，如能劇演員、現代舞者等交流；當時有一個表演，一位熱愛觀賞歌舞伎的婆婆欣賞我的表演後，握著我的手用日文說『你好靚呀』，並驚嘆原來中國也有男性飾演女角，不是日本獨有的事情。」

不瘋魔可成活

那份相較女性還要女性的嫵媚，菊紫雲僅在舞台上施展，在日常生活中的他也是做回自己，「作為一位專業演員，不應該人戲不分，電影《霸王別姬》是一個悲劇，不一定要去到如此地步。好演員應可以演繹不是你本色的角色。」話雖如此，菊紫雲也坦言「戲劇一定會對生活有影響，譬如以前我拿起匙羮時會勾起蘭花指，母親便會嘮叨我『做戲還做戲，在現實中如此做便不好看。』後來我改掉了這個習慣，但在台上當旦角時，我便會表演得再盡情和放開一點，與日常性格和氣質反差再大一些。」

「不瘋魔不成活」是電影《霸王別姬》的一句對白，意即唯有陷入痴迷，才可達到爐火純青的境界。「我認為張國榮演程蝶衣此角色頗為入骨，事後回望，

他飾演一個無法控制自身命運的旦角，歷史上的確有這樣的男旦，為了切合戲劇角色不惜扭曲人性。」不過，對藝術的極致追求也確實不用如電影般獻身，一個「愛」便足矣；縱使遭旁人白眼、資源匱乏，也一往無前、義無反顧地堅持走上乾旦路10多載。堅持了如此長的時間，菊紫雲也是對得起《乾旦路》中那個青澀的自己：「我希望這個堅持可以繼續，雖不知道可以做多久，但希望粵劇不會離我而去。」

PHOTO Leanne

TEXT Rico L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