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節目中，阿祖要求十二子不要以言語以至身體語言與他人溝通，只須好好直視他人和擁抱對方。這個看似簡單到不得了的戲劇練習，其實是「影響我人生最重要的練習」，當時他的戲劇恩師陳麗珠（Bonni）同樣只是要求阿祖「Be patient」，只管看著已認識4年的同學。

「當你有耐性克服對望的尷尬後，便發現原來這麼簡單的事如此新鮮，一件你以為每天都會做的事，實際上沒有做過，但你會騙自己做過了，光是想到這裡已經千頭萬緒，原來這些單純的美好我從未經驗過」，「那一刻我不斷流淚，也不太具體知道那是甚麼經歷」，但肯定的是「那些不是悲傷的淚，而是出於感動流的淚」，那是阿祖首次感受到劇場治癒力量之大的體驗。

脫下面具演戲  直面真我

一個簡單的戲劇練習已經如此感染人心，迸發巨大情緒，那股吸引力和魔力又從何而來？「戲劇最大的吸引力同時亦是最大的局限，就是只有自己，僅有自己的身心靈」，戲劇正是通過演員的身心去呈現故事，作為表演者當然需要向內凝視自己才可以有出色的表現，但了解自己亦非易事，「最困擾的是人每刻也在變，我相信無人可以完全掌握自己，你這一刻『掌握』了，下個呼吸自己便改變」，好比古希臘一個哲學比喻：不能踏上同一條河兩次，因河流每分每秒都在流動，都在變化，上一秒與下一秒的河流已是截然不同的河，人亦同樣，每分每秒都在變，「所以了解自己是個無止境的追求」，但至少「我會有興趣去了解，或許這也是我投身戲劇的原因」。

或許很多人會以為戲劇是組合建造、添衣著裝的過程，阿祖卻說「戲劇其實是拆解，是卸妝、脫衣的過程」。演員需要分清楚在日常生活中甚麼時候戴著面具，當你演戲的時候便要除下面具，不斷面對真實的自己，以最貼近內心的狀態去表達，「演戲其實就是坦白真誠面對你自己」。

倒不如交換一個眼波

真誠坦白，「說」當然輕鬆，但語言有時就是令人失卻真我、阻隔溝通，變得虛偽的那塊遮醜布，「語言很容易讓人隱藏自己希望隱藏的事，把意思扭曲」。「語言其實是表達」，阿祖認真地掂度日常語言的實際作用，頓了一頓，才吐出「表達其實都『太多』，應該只是『解釋』而已，但很多事物毋須解釋，很多感受是你無法解釋的」。人的情感非常複雜，「我大多數時間很喜歡你，有些時間又難忍你某些地方，依然會原諒你，因為我仍是愛你的；你在我的眼神裡會看到並感受到一切，不過很難用一句話去說出來」。

語言可以瞞騙他人，但「眼神『冇得呃』，眼神交流是一次過的『give and take』，直通靈魂深處」，在交換眼波的過程中，你或許會感受到對方的愛，「儘管是些微的憎恨也會感受到」。除了眼神外，「人的相擁本就理所當然，群居動物就是應該接觸大家，這是本能，人的構造就是可以互相擁抱，所以我覺得擁抱是我們與生俱來的設計，卻很少用；尤其在疫下，大家避免面對面交流，更何況擁抱。」本來寂寞的「我們」，在疫情期間很多時就只剩「我」一個。

劇場相伴已是治療

「我們是否真的那麼不可以孤獨？」和「孤獨是必須的，我們是否真的要如此害怕寂寞？」這正是舞台劇《網上寂播》向觀眾拋擲的問題。「孤獨」與「寂寞」其實是截然不同的概念，因為「寂寞」只是一個感受或反應，「孤獨」則是一個狀態。無時無刻你都可以覺得寂寞，無法控制；我們如何可以不寂寞呢？首先要學懂「孤獨」，因為只有孤獨時，你才可直面自己所有欲望，如好色、貪財、渴望他人注視，凡此種種都是非常個人的事，只有遠離人群，不受他人價值觀左右時，你才可面對這些欲望，嘗試克服這些欲望為自己帶來的拉扯；最終學懂孤獨，你便不怕寂寞。

近幾年香港人都很寂寞，那份情緒很大，「寂寞與無力感很相似，因為你會認為任何事都改變不了，無論你做甚麼也好，隨便吧，因為我已經不上心，亦與我無關。無感的狀態來自寂寞，『我希望治療這個狀態』，治人也療己。」阿祖坦言，《網上寂播》不會逗你哭，也不會引你笑，而是希望與觀眾同行，基調是「我哋一齊傾個偈的作品」。

戲劇是一個療程，可以掏出你內心最私密又難以言表的感受，或許可令一個人有勇氣說「我愛你」；作品訊息不一定要透過台詞傳遞，在真實空間面對大家，一個眼神，一種陪伴，交換了彼此的溫度，已經是治療。
 

PHOTO Edwin

MAKEUP & HAIR Ali

TEXT Rico L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