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逝水：劍橋的清晨草青味

投射於Jun身上的是他在劍橋留學時的照片，那時期的這段私密記憶恰如紋在肌膚上般深刻：「2015年我在劍橋所住的地方，是屋內樓梯旁的最底層。英國那邊的隔音挺差的，經常會聽到大家生活時所發出的聲音，而這個小小的空間就是我在劍橋自己生活的空間。這裡是我求學問的初期日子，生活習慣和感覺都是較為孤獨和迷失。劍橋滿是大片的青草地，對於那兒清晨的草青味我總是難以忘懷。」

映畫之始

說到令 Jun 從新聞傳播走到性別研究，更以當中理論作為電影導演作品《濁水漂流》的重點，原因便是美國著名後結構理論學家 Judith Butler 了。「Judith Butler 是一位很重要的當代哲學家，一直影響我的創作和思想。在其作品《Notes Toward a Performative Theory of Assembly》中，『performative』就是操演的意思。當中她就以性別的理論套用及延伸到集會自由的概念中，那就是關於人和公共空間的關係、人們怎樣存在於公共空間的文法。而這亦觸及到為甚麼言論自由跟集會自由是兩個不同導向的自由了。」 兩性結構和社會發展，都是Jun在《濁》與上一套作品《翠絲》中一直想探討的主題。他接著解釋：「集會自由除了有關在街上表達自己想法之外，亦能讓不同的群體同時存在，是種自由的表現模式。所以它有別於言論自由，而這套身體與公共空間的關係理論就被我放在《濁》開幕的引言中，點明電影有關人在城市空間裡從『身體互相照顧』擴至自由這主題。」

挾著《濁》闖進金馬獎與金像獎，Jun直言很感恩和榮幸：「兩個頒獎禮都是認受性很高，而且被同業間所認同，令我感到很開心和榮幸。這樣的認可亦令到我以後更有信心去創作一些更有野心、大膽的作品。」 不單是因為同業的認同，Jun所動容的更多是可以讓外界了解到《濁》背後的意思：「尊嚴是《濁》的關鍵詞，我是想著這個詞去拍整套戲。即使有人對劇中情節的展現手法或者人物的選擇有保留，他們都不會不同意《濁》是一套關於尊嚴的電影，這是貫徹整套電影的主題。你可以說劇中的人物很『硬頸』，但這卻是我在拍攝時一直思考的東西。」

暗香漂流：巴黎的城市香水味

Jun 選的另一段香氣記憶，便是藏在這幀照片裡的巴黎暗香。「2013年的巴黎是我大學最後一年在上學期去當交換生的地方，那時我是住公寓的，4個人一起，很開心的。因為我們是4個人各自去找屋主，而大家巧合地都是留學生，這是我過得最糜爛的生活。巴黎是我到過最多人用香水的城市。相中記得是冬天的時候，整段日子都沒有見過太陽，除了日照時間短之外，自己亦過得日夜顛倒，起床都已是日落了。還記得這張相是我要剛起來看到日落還未整理家中的模樣，是快要離開巴黎的時光。」 現在是過去的總和，逝去的經歷都成為了你的新一層肌膚，隱密而溫暖地擁抱著你、陪伴著你。

Jun 的6件靈感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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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Judith Butler ：《Notes Toward a Performative Theory of Assembly》

「Judith Butler是一位影響我很深的哲學家，因為我是讀完這本書後才決定讀性別研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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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我們如此很好》

「這支筆是我最好的朋友送的，原因是上年生日爸爸從二手書店買到一本小說家黃碧雲的《我們如此很好》給我，而黃碧雲早期的書是出名於不會加印，所以都會被炒賣至幾千元。 那位好朋友笑說，書就太貴了，買不起，但仍可以送一支刻了其書名的筆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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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琴：《濁水漂流》

「其實我很少吹口琴，還是因為《濁》中木仔會吹口琴，所以我就跟柯煒林一起在準備角色的過程不時練起來。我爸爸也很喜歡這樂器，可能是遺傳吧。 它就像文具店可買到的那種，是小時候常見的。這是個簡單而複雜的樂器，一呼一吸都會令口琴發出樂聲，而音樂人黃衍仁為《濁》設計配樂時亦在重要的部份加入了口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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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威士忌

「威士忌是我獨處的時候或創作、聊天、看電影時會配的酒，但如果是一班人聚會的話我就會配氈酒。我喜歡喝烈酒，可能是種風氣吧，普遍電影圈的人都喜歡威士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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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水：AESOP Miraceti Eau de Parfum

「喜歡這款香水中那種木質、大自然的感覺，令我想起留學時於清晨踏單車經過劍橋草地及塞納河畔時那股草青味。實在太難再在戴口罩的時期享受這份清香了。我很幸運，疫情前曾到多國旅遊，而各類香氣則令我能追憶我在各地與各式各樣的人發生過的各種連結，這在旅遊限制下的今天太難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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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機：ZIPPO

「這是男朋友送給我的火機。裡面已經沒有燃料了，但ZIPPO火機相信是年輕的時候情侶們會送給對方的東西吧。」

肌膚之親

對於露宿者的議題，Jun從學生記者的時期已經有所留意，而要將通州街公園清場事件放到大銀幕上，他坦言氣味是最重要同時也是最難處理的一環。他分享道：「關於露宿者的故事，不可或缺的一點就是他們的氣味，這是很難從電影中反映的。木仔噴香水的動作正正不需要對白就反映出，他就是個在露宿者中不說話卻充滿香味的小朋友。」 由柯煒林所飾演的木仔從這城市離家出走10年，在社會的觀察上學會了噴香水；更透過一個行動將充滿香氣的他與露宿者之間就形成了強烈對比。

了解過Jun的電影氣味，那關於他自己的又會是甚麼香味？「家中所有的香水都是別人送的，那是別人覺得我所屬於的味道。家人、男朋友、好朋友三者所送的氣味都不同：男朋友所送的是爽朗、清澀，好朋友送的反而是妖艷一點，爸爸送的則有濃烈陽剛的感覺。」 選香水作為禮物，除了是心思的一種，其實亦能體會到別人對自己的想法。然而，香味對Jun而言彷彿就是戀人專屬，只有身邊最親密的伴侶才能享受的待遇，因為當中包含的是形象和心意：「正因為最親密的人最能感受到我的氣味，於是對方會送他所喜歡的；反而因為我很少在朋友面前噴香水，所以他們就選店中最好的那款。」 此時Jun亦笑著分享一次男朋友因香水而對他生氣的故事：「還記得有次我將一紮假花帶到工作室，隔一段日子再回去後發現那裡散發著膠味，當刻就很自然拿起男朋友送給我的香水噴下去，但他就超生氣我將這份禮物亂噴在別的東西上。」

無論是父親、朋友抑或戀人所選的，都反映著對方對自己的期待，未必是自己所記掛或者喜歡的氣味。Jun很在意一個人所散發的氣味，這亦是他最近愛上一瓶名為「Miraceti」 的香水的原因 ── 充滿大自然的木系氣息，這令他想起一些與人有關的往事：「我會很記得一個人的氣味。因為我是遠距離戀愛的，而氣味會令我聯想起身邊的戀人、想起讀大學時出國去過的地方和相處過的人。而我是很喜歡燃燒信件的味道，好像紙張、木柴剛開始燃燒的焦味。這香味很短暫，只限於最初開始燃燒時那清新的焦香。」

光影隨心

從現實事件中取材作改編電影早已不是新鮮事，但對於《濁》這類旨在展現社會最真實一面的電影，劇本中真實與虛構的比例以及拍攝手法的選擇便相當關鍵。「《濁》很大程度上根據了現實情況去呈現，這是我認為最適合的手法，那種手持拍攝和不經意的鏡頭就正是我想要的。對我來說《濁》並不是在追求畫面上的『靚』，而是藝術的真、善、美，這是層層疊上而不可分割的。當然，電影情節未必全是真實，這兩小時多的劇本都只是一個濃縮，以一個 fast forward 的形式去觀看別人的一生。」 對於當時經費不多的情況，Jun更希望讓觀眾能夠感受到內容的深度，不要拘泥於外在的「靚」：「其實簡單的東西都可以很出色，無論長度、展示的形式，內容都可以有深度。」

在現時速食和追求效率盛行的文化下，人們變得看重網絡和程式上的人際關係，好像缺失了對於一段關係上的儀式感。對此，Jun 指自己是個很有儀式感的人，他認為網絡及交友程式等都只是一種屬於這個年代的模式，即使有很多短暫的關係卻不代表就沒有投入以及付出；而 Jun 與男朋友正是透過交友程式結識，到現在更踏入第 6 個年頭，他說：「交友程式上的關係不一定等於短暫，不一定是兒戲。」 這份見解，與其入圍香港亞洲電影投資會的第三部長片作品計劃《眾生相》息息相關：「《眾》是關於連結的故事，關於一段有深度而短暫的交錯，是會改變一生的相遇。人與人之間在一個相對絕望的時空下連結，他們的連結卻不一定是長久而堅固的。因為主角不想透露自己的身份，他每遇見一個新對象就會用上一個對象的說話與身份去相處。即使主角不斷假裝，我們都可以從他在不同身份中重複的語句中發掘到他的思想。」 不同的形式、平台甚至媒介都只是我們自我賦予的框框，並不能定義當中的內容，真正而實在的卻是我們的內心，就像 Jun 所說：「真，才是最重要。我們都有成為真愛、有內涵和成為重要事物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