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角色中看見自己

如果問哪個角色與劉俊謙最相似，他説是《幻愛》和《教束》的，「拍《幻愛》當時的我，其實和李志樂是有點相似的，是那種沒信心、自我價值很低的特質。至於《教束》中的盧Sir年齡是30歲，我演的時候也接近30歲，當時踏出社會工作了幾年，沒有了年輕時的熱血，對自己的人生存有很多疑問，這種人生狀態與盧Sir有點似。」

像劇集中盧Sir一角的蛻變，Terrance說自己也和角色一起成長，「我覺得演戲是一段尋找自己的過程。這一行很容易會感到迷失，外界的聲音亦很容易會令你分心、令你很質疑自己。每一次演出就是回到本質去，問自己到底我是誰、我要怎樣單純地進入一個故事、一個角色，怎樣去講一個故事，而這個故事究竟和我又有甚麼關係。」演員是每一個角色的出發點，投入到角色去的同時亦會扣連自己的一部分，Terrance 稱之為一個自我了解的過程。

提名過金馬獎、香港電影金像獎，又分別獲得過香港電影評論學會和電影導演會的最佳男演員和最佳新演員獎，演出經驗日漸豐富的Terrance卻笑言暫時仍未有滿意的個人演出，「真的沒有。」也許這是所有演員的共同特點，總是對自己的演出不滿意。以前的他會強迫自己回看作品，而且總是懷有高度的批判性，幸好現在的他已學懂比較中性地評價自己的演出。不過最後他還是給出一個答案：「撇開個人演出，整體作品上我很喜歡《教束》。」

從演戲參透人生無常

做演員其實並非Terrance 由細到大的初衷，他從前只是一個喜歡運動的男孩。中學時玩運動他總是抱著努力便能換取成果的心態，然而付出與回報的定律卻不能套用於演戲上，「自己的表現不論好壞，也未必能決定最終的結果；（演戲）對我很大的啟發就是，人生也是如此。」在電影《梅艷芳》裡飾演香港人的摯愛「哥哥」，是榮幸之餘，也是燙手山芋；要演活張國榮獨有的氣質絕不容易，以至單單是預告片便受到不少觀眾的質疑，可以想像這「神聖」的一角為他帶來多大的壓力；不過在戲院大螢幕上看到重塑《胭脂扣》一幕時，Terrance唯肖唯妙的細膩神態確實很扣人心弦。任何演出也始終不能滿足所有人，這也是他從演戲中參透得到的道理；面對生命中的不確定性和壓力，他漸漸地學會放鬆面對，享受當下每個創作的過程。

從運動健將到劇場新星，Terrance説早期階段影響他最大的都是劇場的人。而他最想合作的人，是拍攝經典電影《燃燒烈愛》、《薄荷糖》的韓國導演李凔東。李導演的作品擅長以寫實故事揭露人性深淵、生命殘酷的哀鳴，其中《綠洲》是一齣教Terrance感到很深刻、很震撼的電影。他未來亦希望挑戰一些未試過的角色，例如是陰鬱黑暗、純喜劇、或是很瘋狂的角色。

真誠才是最大本領

問了一個俗氣的基本問題，當演員最重要的是甚麼？ Terrance 沉思片刻，道出兩個字，「真誠。」他說不只對他人，還有對自己的真誠。這是一個簡單卻又有點出乎意料的答案，「如果對自己不真誠，或是不願意承認自己某一些面向，作為一個演員，就很難有足夠的韌度去接近不同的角色，可能只會拿出自己想向人展示的一面。」

演員的工作是戴上不同的面具，往虛構故事注入情感而再抽離，不斷的裝扮容易使人疲乏。而「真誠」的代價在競爭激烈的演藝圈中可能會格外慘重。「對我而言，戲劇是關於人性；而人性的一大部分是醜陋的。然而，當你願意將自己的軟弱和醜陋的一面放進角色，你就能同理到觀眾，教觀眾能代入角色，覺得有一部戲、一部劇能說出他們的心底話。」要在鏡頭前坦露靈魂深處的脆弱，需要的是演員赤裸的勇氣；也許放下自己的一部分，才能接受角色的全部，以天下之至柔流入到角色的所有裂隙去。

《幻愛》是Terrance最深刻的拍攝經歷，過了3年多李志樂仍是他遇過的影視作品中，最有深度的一個角色。當時高壓的拍攝狀態，讓他在關掉鏡頭回到家後，亦未能真正休息，思緒仍停留在那個虛幻世界裡。與李志樂一角的緊密扣連，一切都屬於當下的劉俊謙最難忘的拍攝回憶。

不吝嗇對演戲的熱愛，卻如何在表露無遺的同時保護自己？被問到如何抽離，Terrance 表示自己分得好開。在幕前對著媒體、大眾，的而且確不必展示自己所有的面向，「某些時候我也需要保護自己。但在戲劇世界內，我毫無保留。」

「戲劇世界像是一個很危險的地方，它要求赤裸，但同時間它也是一個很安全的地方，觀眾不會知道哪一面是真的我、哪一面是角色，亦不需要分別。」對Terrance 而言，這就是演員的秘密，「而戲劇就是一個連結人的世界。」

記著自己為甚麽喜歡演戲

「尋找自我」是 Terrance演戲路上反復出現的命題。人喜歡執著地為事情賦予意義，被問到作為演員，最希望透過作品得到甚麼，他表示現在反而少了想這些，「表演、戲劇和人生都很相似，我們沒辦法控制觀眾看完有甚麼感覺。如果只是對我個人而言的話，我希望演戲可以令我成為一個更好的人。」不用多想意義的存在，純粹喜歡演戲已是最大的意義。「自己日常生活是比較平靜、平淡一點。可能在戲劇世界已經有太多大起大跌，平時我喜歡比較樸實的感覺。」

要在虛浮的環境中保持樸實一點也不容易，特別在今不如昔的電影界。無可否認，電影和商業緊密掛鉤，眼看香港電影業從最輝煌的時代，轉變成現在因缺乏資金流入而萎縮的市場，這毫無疑問對演員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演員要如何找出路呢？這也是我近來一直思考的問題。」而他現在得到的方向是，「要記著自己為甚麼喜歡演戲。」就算不能改變現實，至少不能讓現實改變自己。 他說外國的演員對談節目《Actors on Actors 》就給予了他安慰，像Tom Hanks那些最頂尖的演員，達至所謂的高峰後其實仍面對著同樣的問題；而他們同樣都在追求那份純粹，是單純地想專注於當下。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在不可預測的現實中看淡得失，回歸喜歡演戲的真誠。以名字裡的謙虛，隨著環境轉變仍保有風骨。不管在鎂光燈的前後，劉俊謙就是一個純粹喜歡演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