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真正的終結是被遺忘,若被遺忘了,便仿如從未存在,意義也無從賦予;不過只要有人一直不斷述說,念茲在茲,一切物品、技藝以至記憶就會繼續傳承下去,各自承載彼此的歷史;念念不忘,必有迴響。
From Old to New 舊衣新生
時代變得太快,最新潮流、資訊與新鮮感每日蜂擁而至,卻又讓人覺得一切不過是過眼雲煙,「傳承」 二字愈發珍貴,能戰勝年月留在我們身邊的物品少之又少,但愈艱難就顯得堅持更為可貴。本地換物平台 「JupYeah執嘢」 透過網絡及實體活動推動二手文化,希望能盡量延長物品的生命,傳承當中的故事。
創立於2011年的 「JupYeah執嘢」 從創辦人與閨蜜間的換物派對演變而成,後來於2013年開設網站,讓大家更方便地換物,同時定期舉辦線下換物活動。3名創辦人Samathy與雙胞胎Ren及Kodi以 「減少多餘消費,分享有用東西」 為宗旨,希望將環保與可持續的概念帶給大家,「最初有人誤會我們是一個賣衣服的店舖,我們就向大家解釋 『JupYeah執嘢』 是一個換物平台,大家可以帶一些自己不要的衣服來,我們進行檢查後會收走合適的衣服,之後大家可以進場挑選想要的衣服並帶走,這個模式由最初經營這個平台起一直沿用至今。」
問及經營這個平台最困難的地方是甚麼,Samathy認為租用場地是其一,大家的思想是其二。前者因為她們資金有限,舉辦換物活動又需要一個較大型的場地,每次她們舉辦活動時,場地問題成為一大苦惱;後者則要讓大家對二手衣服的看法改觀,「雖然大家對二手物品的看法不一,但有很多人的傳統思想就是不喜歡用別人用過的東西。我記得大約7年前,我們舉辦換物活動時,有位女士在門口徘徊,我便向她解釋我們的活動,她問那些衣服是新的還是舊的,我說除了一些別人拿來的未剪牌的衣服外,其他都是二手衣服,她聽完很驚訝地問我:『為甚麼要穿別人不要的衣服?』,這讓我留下深刻的印象。」Samathy說她們花了很多心思,從場地佈置、展示衣服的方式等方面讓大家對二手衣服改觀,希望提起二手衣服時,大家不要只覺得這是別人的垃圾。
Samathy說隨著她們經營平台的時間漸長,這兩個困難亦逐漸得到改善,有愈來愈多機構或團體在各方面為她們提供支持,現在尋找場地也比較容易。至於大家如何看待二手衣服,她覺得大家的態度比起12年前她們剛開始經營平台時已經有所轉變,接受程度高了很多,也有很多人將換物活動視為尋寶的好時機,「我常說我們大部分二手衣服,都比一些連鎖時裝店掛在架上的 『新』 衣服還要乾淨,因為那些二手衣服都是大家從衣櫃拿出來、洗乾淨、整齊疊好交給我們的。」 回望成立 「JupYeah執嘢」 之初,她們會回收各種物品,包括水杯、擺飾、飾物等,但由於存放空間有限,加上發現有些物品很難找到新物主,例如球鞋和書籍,因此她們將那些物品捐贈予其他機構,平台亦逐漸將換物目標鎖定在時裝上,讓整個經營方式變得更易處理,「即使一些沒有人會穿的衣服,我們也可以將它剪開,重新製作成籃子或袋子,真正做到物盡其用。」
將衣服交給新的主人,傳承衣服的用途及故事,Samathy認為 「JupYeah執嘢」 在一件物品的 「傳承」 中有著一個大家 「看不見」 的作用,它是一個契機、一個橋樑,讓大家主動延長衣服的生命週期,同時默默傳遞環保的概念,「可能一件衣服有人只穿了兩次,但下一個人可以穿4次,這也是不斷發揮那件衣服的作用,我們希望這樣的傳承可以一直延續下去。」Samathy說經營這個平台就像是從零開始養大一個小孩般,幾位創辦人從不知如何著手經營,到如今發展穩定,中間經歷了太多,繼續經營平台,也是一份情感的傳承,「如今這個小孩12歲了,我們希望可以一直養大這個小孩,與它一同成長。」
Revival of Traditional Arts 技藝的傳承:夕陽行業
夕陽總是那麼美麗而短暫,如同快將消失的技藝。在這個現代化世界中,隨著科技的迅猛發展和新穎產業的興起,許多古老的手工藝和傳統技藝都逐漸被遺忘,宛如夕陽下的一抹殘影。然而在某些行業中,傳統技藝仍然默默地傳承下去,在不被關注的夕陽行業中奮鬥。
在這些夕陽行業中,有不少是與手工藝品相關的。比如西裝裁縫,內地改革開放前是香港手造西裝最鼎盛的時期,許多外國遊客和船員都慕名來香港訂造西裝。當時要在兩日內造好整套西裝才有辦法應付龐大的訂單數量,最極端的是聽過需要10小時不眠不休造好全套西裝交到客人手上。如此盛世卻隨著內地改革開放,因為許多裁縫與工廠一同北移,價錢變得更為便宜,而不少洋服店就將訂單外判至內地工廠,香港的裁縫師陷入困境,整個裁縫行業亦漸漸沒落。
另一個例子是香港的特色之一:霓虹燈。曾經的繁華與回憶,如夢如幻地存在於彌敦道、駱克道等大街上。海鮮酒家、扒房、珠寶店、夜總會、酒吧、當舖……那個美好的年代,燦爛絢麗,是霓虹燈所見證的盛世。然而隨著霓虹燈逐漸被拆卸及消失,是時間過得太快,還是我們忙於生活而忘記仰望?每天匆忙的腳步,是否讓我們錯過了與霓虹燈告別?
今期我們因應 「傳承」 這個主題訪問了 「聲昔再現」 這個團體,他們由一班香港中文大學畢業生及學生創立,旨在鼓勵不同年齡層的溝通以及共創,以社區藝術打破世代之間的隔膜,並且將上一代的故事傳承至下一代。其發言人認為夕陽行業中的技藝傳承,需要的不僅僅是手藝的傳授,更需要有人願意投入時間和精力去學習。事實上,現代社會中很多年輕人追求時尚和潮流,對於傳統技藝缺乏興趣和認同感。然而,這些技藝承載著豐富的歷史和文化價值,它們是文明的瑰寶,實在值得被珍惜和傳承下去。
「聲昔再現」 的發言人認為技藝傳承並非一蹴而就的事情,因傳承者往往面臨著許多困難和挑戰。首先他們需要有學習的機會和場所,但在現代社會中,許多傳統技藝的學習機構和工作室已經消失並減少,這使得學習變得更加困難。其次技藝的傳承需要有市場和需求,如果沒有人欣賞和購買這些傳統技藝的作品,傳承者將難以維持生計,這也會影響到技藝的發展。儘管面臨著種種困難,但那些堅守傳統技藝的人們並沒有放棄,他們努力地尋找機會和平台,將這些技藝傳授給後代。他們舉辦展覽和工作坊,向大眾展示技藝的美麗和價值,並與設計師和藝術家合作,將傳統技藝應用於現代設計和創作中,使其得到新的生命和靈感。
技藝的傳承是一個不斷探索和創新的過程,傳承者必須在保留傳統技藝的同時與時俱進,尋找到適應現代社會的方式和方法。他們將傳統技藝與現代工藝相結合,創造出獨特而有價值的作品,也鼓勵年輕人參與其中,透過創新和創造,使技藝得以繼續發展和傳承。
夕陽行業中的技藝傳承是一個關乎文化保存和價值傳承的重要課題。我們每個人都應該關注和支持這些傳統技藝的傳承者,讓他們的努力得到肯定和支持。只有這樣,我們才能保護不該消失的技藝。
History for the Future 在過去尋找未來
「遺忘歷史的民族是沒有未來的。」 每個人的現在都因為過去發生的種種而形成,而各人的未來也是由當下的決定和選擇所注定;若一個族群不理解自身的歷史,知道自己從哪裡來,又怎知道往哪裡去?過去和未來不能斷裂,唯有傳承。
「自己歷史自己寫,要攞返自己的話語權。」 這句是 《尚未完場》 紀錄片導演兼保育皇都發起人祁凱達 (Haider) 在電影中說的話。這句話本身沒有甚麼特別,很多人都會說,但做的人不多。今日位於北角的皇都戲院得以保留,就是Haider和他的伙伴共同努力的成果。
《尚未完場》 是Haider與其搭檔徐岱靈 (Dora) 聯合執導的紀錄片,計劃源起是2015年年末發起的保育皇都行動,Haider與 「活現香港」 成員蒐集資料,論證皇都戲院的歷史價值,最終在2016年成功說服古物諮詢委員會提高它的評級至一級歷史建築。在資料蒐集過程中,獲得的素材便成為紀錄片的基礎,而片中主角亦轉為璇宮戲院 (皇都戲院前身) 創辦人 —— 歐德禮 (Harry Odell)。
「皇都戲院這類建築物不是甚麼官方地方,或是在政治上佔據重要地位的建築,如終審法院等,又譬如說山頂那些大宅,不是說沒有價值,但其實很多人都不知道那座東西在哪裡,總不能因為某某達官貴人住過,所以價值高一點。正因為戲院 『通街都有』,它的用途又是那麼日常,任何人都會去,所以我覺得更有價值。」 Haider又補充:「如果以宏觀一點的角度來看,皇都戲院在文化上原來有如此長的歷史,橫跨不同年代,從前它就等如大會堂,又見證香港流行文化、電影業的輝煌歷史。」 皇都戲院的意義就在於此。
這種不是以達官貴人、 「帝王將相」 為中心的歷史觀,亦影響到Haider在 《尚未完場》 的敍事。Haider和Dora在選材時,除了有二戰的歷史大敍事,還有小人物的故事。歷史不只是頭面人物的歷史,歷史是那個時空下所有人的互動所共構的。他們把皇都戲院散落在不同歷史時空的碎片,以及歐德禮的身影拼在一起,湊成戰後香港的圖景,由此得知香港文化在戰後正於百花齊放的時期。
為何歐德禮是上世紀50年代的香港娛樂大亨,可邀請眾多世界知名的樂手來港表演,曾經叱咤風雲,但人一旦去世便灰飛煙滅,從地球記憶中消失?這是Haider一直以來抱有的疑惑。他覺得 「歷史很脆弱,有些事情你不一直提及,就會不記得。因此,我更覺得記錄 (Documentation) 很重要,如果事情沒有紀錄,就好像一開始就沒有存在過,所以如果不希望某些事物被遺忘,首先要記錄下來,如果沒有紀錄,根本就沒有所謂 『遺忘』,遺忘的意思是你本來有記憶存在,只不過後來忘記了,所以要有些 『硬淨』 的紀錄。」 若沒有紀錄存在,就沒有東西可以遺忘,又談何傳承?
歷史和記憶是否很脆弱?Haider說: 「是的,尤其現在是資訊爆炸的年代,很多事情都根本register不了,看一眼已經忘記了。我整天想,在這個年代,人人都有電話,可以拍下很多照片,但jpg格式會否有一天無法開啟?2008至2010年我去了很多旅行,拍下很多相,全都放進外置硬碟裡,我也擔心無法再打開檔案。然而,歐德禮的家庭照全部沖曬出來,只要保存得宜,就可以留很長時間。不過,這個年代所有事物都數碼化,我不知道還有沒有事物可以long-lasting?沒有人可以回答,因為這些技術太新,所以歷史和記憶在未來可能更脆弱。」
Haider在未來會想做更多推廣家庭口述歷史的工作,這恰好回到最初的問題:「哪些人的歷史才值得被記錄?我和Dora深信要做多一些由下而上的歷史紀錄,不單單是社會賢達的經歷才是歷史,人人都有故事,要令人對歷史有興趣,好多時就是要切身的事物,可能就是家庭史。記錄了原始材料後make sense of it,並透過家庭史折射出那個年代的香港,再找到當中的扣連,慢慢可能會改變我們對香港的既定想法。《尚未完場》 其實就是這個模式,一開始從歐德禮的經歷入手,但原來他是引子,帶領我們去了解昔日香港是怎樣。」
只要一日有先行者繼續記錄,一直書寫歷史,歷史一頁頁初稿總有機會待人發掘,而後來者不斷延伸和詮釋,人民便不會忘記,一切也尚未完場,這就是傳承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