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赴戰地守希望

土生土長的烏克蘭人Andriy，在戰爭開始前是一名軟件工程師，住在烏克蘭第聶伯羅市(Dnepro)的他一直嚮往著西方的生活，從未真正將自己未來的生活與烏克蘭聯繫起來。去年2月24日，俄羅斯對烏克蘭吹響戰爭的號角，隨即整個國家陷入恐慌與備戰，Andriy震懾於警報聲與軍隊戒備之中，「很神奇，戰爭讓人產生意想不到的勇氣。」可能是關乎這個國家的未來，亦可能是流淌在骨子裡的使命感，人或許可以作為歷史的旁觀者，但絕不能成為當下的局外人，Andriy在戰爭開啟後的第三天，下了一個可能是此生最冒險的決定——留在烏克蘭並加入志願者中心。

「我一直在想我能為大家做些甚麼。」Andriy在上班的途中看到了一個矛盾的畫面，人們如常生活，但旁邊擺滿了軍事防禦屏障和軍用沙袋，這畫面帶給他突如其來的靈感，他開始帶著相機走在烏克蘭的街道上，捕捉人們面對戰爭的反應與感受。對於半路出家的Andriy來說，成為街拍攝影師讓他重新認真觀察這個他未曾仔細感受過的國家，「人們在和平時代忘記了那些普通的基本事物，但在困難到來時卻記住了。」缺氧時才發現氧氣的重要，失去了時才恍悟擁有的意義，Andriy對這個往日不甚在意的地方有了新的理解。但他的攝影計劃並不如理想般順利，「不止一次有人在我拿起鏡頭時阻止我，問我為甚麼要拍這個房子或汽車，有的人會直接命令我刪掉照片，甚至報警，所以我需要一遍又一遍地解釋我的身分以及我所做的事情。」Andriy明白因為戰爭，大家都像一條繃緊的弦，一點風吹草動也讓他們的警覺響起，「他們怕我把照片交給俄羅斯軍方，加速了他們的進攻。」Andriy拍下的每一張照片都彌足珍貴，背後花了多少功夫才得以存下一張照片無人能感同身受，他每次拍照時都會告誡自己一次，不要白白拿起相機，讓大家透過他的照片感受到他當刻的情緒。

一覽無遺愛與善

倘若要以一部電影來形容戰爭畫面，大概每一幀都充斥著嚴肅與悲傷，戰火讓原本聚在一起的人們四散他鄉，失去了家，甚至失去了親人，但人們從未因這種種改變而失去感情，「我在人群中看見一個女孩，她與我聊天，手裡的工作卻從未停下，她正在我們旁邊製作汽油彈，我突然意識到，整個國家從小孩到成年人都站起來保衛自己的國家。」在戰場上生死一念，卻關係到千萬家庭的美滿幸福，城中的百姓也在守護著前線的士兵，她們學習製作簡易武器，互相遞送物資，不吝嗇安慰的擁抱，這一切無言卻勝萬語，在脆弱的凡人軀殼下卻具有不可戰勝的堅定。

羅格．布雷格曼 (Rutger Bregman)在其著作《人慈》中寫道：「97%的人認為，人性自私又貪婪，但當危機來襲，我們展現的是人類最好的本質。」Andriy的鏡頭就是最好的見證，一包又一包的物資堆疊成一座小山，這些都是來自世界各地的支持、人們齊心協力將不知從哪裡飛來的碎片掃開，讓汽車順利行駛、路邊的軍人在行走，肩上背著的不僅是行囊，也是整個國家的期盼。Andriy透過照片告訴我們，烏克蘭沒有變成一片頹垣敗瓦，人們以雙手緊緊地守住了這個他們熱愛的地方。

好的照片不計其數，只因我們可以依照黃金比例與角度，調好相機參數，可以說按照公式所拍出來的成品總不會太差，但一張讓你震撼，「心跳快了幾秒」的照片卻是不可多得，Andriy的照片沒有過多的後製、沒有多麼完美的角度、更沒有展現出超高的技巧，但看見照片時，總有那麼幾秒能與照片裡的主角共情。出奇地，沒有深刻的悲傷，也沒有灰暗的氛圍，我們所看見的是戰地之上仍有良善與希望，也許有些事物因戰爭而枯萎消失，但它們亦會因戰火而涅槃重生，與被炸毀的破敗建築相比，烏克蘭人的內心仍充滿對未來的期盼。

一念瞬間恆永久

時常在想，舉起相機響起快門落下的聲音，這意味著甚麼，是留住了那一刻的美好光景，還是讓情感長存在一張手掌大小的紙片中，「對我來說，攝影不僅僅是按下一個按鈕，它是在向未來傳達信息，告訴後人我們正在經歷甚麼，攝影應該捕捉與記錄我們的現實生活，也許現在你感覺不到你的照片有價值，但不要忘記隨著時間的推移，每一件事件、地點和人物都會成為歷史。」的確，前人眺望的未來，我們經歷的現在，後人翻閱的過去，它們都可以是同一件事，那麼我們所能做的，就是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留下我們的印記。

每認識一個國家，便想找尋那片土地上最美麗的風景，大教堂、古堡、地下街、鬱鬱蔥蔥的樹林，但烏克蘭告訴我們，最美的風景是人與人之間的連結所產生的感情與希望，一絲絲地築成最美的風景線。或許我們看了很多烏克蘭灰敗破落的建築，一道道守著城鎮的燈火不再亮起，但萬家燈火從未熄滅，它依然堅定地駐守在各人的心裡，人們用這份溫暖澆溉希望的幼苗，當有天戰火不再、悲傷不再，便能鑄劍為犁，重新開墾出美麗的家園。但願戰火可以停止，世間不再有另一個朱青與郭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