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7月，最後一位上海歌后，有「銀嗓子」美譽的姚莉辭世，上海時代曲的黃金盛世風流雲散。台前的故事為人津津樂道，然而有份撐起舞台，幕後的故事卻不為人道。編劇司徒偉健交出《人生原是一首辛歌》舞台劇，重現一代「歌仙」，著名作曲家陳歌辛的故事。

陳氏生於1914年，卒於1961年，在匆匆47載的歲月裡，他寫下了200多首國語流行曲，當中包括時至今天依然在播的新年歌曲《恭喜恭喜》、被無數歌星翻唱的《蘇州河邊》（或作《蘇州河畔》）及《夜上海》。無人不識的《玫瑰玫瑰我愛你》更被美國歌手Frankie Laine翻唱成《Rose Rose I Love You》，打入當年Billboard百強單曲榜的第三名，也是首支被翻唱成外語的中國歌曲。而受其曲、詞所啟發者，有黃霑、顧嘉煇、羅大佑、李宗盛。

然而，這樣影響華語樂壇深遠的一號人物，在蒐集資料的過程中，卻連一本起碼的「陳歌辛傳」也找不到。司徒偉健惋惜道：「這樣的天才，遭逢過日本人、國民黨和共產黨的洗禮，最後在壯年葬生於大饑荒。他的音樂對後世的影響是永遠的，難道不值得擁有一個較完整和中立客觀的論述，把他的故事傳承下去嗎？」

（圖：編劇司徒偉健以舞台劇重現「歌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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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迴三、四十年代的舊上海，陳歌辛未足20歲便在中學任教音樂，並邂逅了一生所愛的太太金嬌麗。愛情的滋潤讓這位才子爆發驚人的才華，創作了多首膾炙人口的流行曲，當中包括送贈太太表達愛意的《永遠的微笑》。司徒偉健說，當時歌聲響徹大江南北的上海「七大歌后」，有六位便曾唱過陳歌辛的歌。「金嗓子」周璇的成功，有一半可說是拜陳歌辛所賜。

可恨才子遭逢亂世，40年代初，陳歌辛被漢奸抓進「極司非爾路76號」，在酷刑下被要求供出抗日份子名單。那地方，正是電影《色戒》中梁朝偉所飾演的「易先生」看守的囚室。

「陳歌辛是個先顧別人的人，他擔心的往往不是自己，而是別人。因此在關進去前，他叫太太把他所有的書信往來記錄全燒掉。」

歷史上，「76號」囚室鮮有人可以活著出來，即使能撿回性命的也會被虐待成廢人。然而，陳歌辛卻在被關70多天後離奇獲釋，此後更繼續創作。在這一點上，後世有認為陳氏與日軍交換條件，因此爾後創作了被認為是歌頌日軍的音樂。故事素材來到司徒偉健手上，他以一種理性的角度去詮釋當事人的心理。

「陳歌辛是個音樂人，就算他再痛恨日本人，也無法挺槍上陣殺敵，亦不可能獲釋後以死明志，因為家裡仍有太太和幼子。他可以做的，唯有是留有用之軀，繼續創作音樂。後世指責他曾為媚日電影配樂，易地而處，在當時時勢，你又可以怎樣？」

烽火連天下譜出段段樂章，在美軍投下兩枚原子彈後，中國終於結束淪陷。在抗戰勝利後的首個農曆新年，陳歌辛便寫下《恭喜恭喜》，表達歷經困難和磨練後，春臨大地的喜悅。

可惜等待著這位音樂家的卻不是春天，而是國民黨的漢奸罪。陳歌辛因為在日本侵華期間為日軍作曲而再次被抓，然而奇蹟地，這次關押僅七天便獲釋，這成為了陳歌辛人生中，教後世無限想像的第二個謎團。此後，在共產黨員夏衍的帶領下，陳歌辛與金嬌麗南逃香港，在其劫難重重的人生安度了3年光景，並創作了《夜上海》、《花樣的年華》等名曲，在香港樂壇繼續發光發熱。

（圖：上海七大歌后，從左至右，相中分別為白虹、姚莉、周璇、李香蘭、白光、吳鶯音，餘下一位為龔秋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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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歷史告訴我們，這位音樂奇才最終於大踴進時期被打成右派，在發配白茅嶺勞改時餓死。到底是怎樣一回事，讓陳歌辛放棄香港的安穩與自由，定下一生最錯的決定？

司徒偉健說：「那年，一批南逃香港的文人到淺水灣憑弔蕭紅，大家都在想自己的崗位能做甚麼。陳歌辛來港本就依靠夏衍的安排，到1949年建國後，夏衍組織文人回國建設，單純又愛國的陳歌辛自然響應。」自此音樂奇才不復返。

為得到更多一手資料，司徒偉健拜訪了「歌仙」的長子，著名鋼琴家暨作曲家，《梁祝》的作者陳鋼。他說：「在兒子的眼中，陳歌辛是個樂觀正面，常懷盼望的人。也因著其出色的外表，外人總對他有風流儒雅的錯覺。」

的確，在陳氏作品中，春天、陽光和花是常用的歌詠之物；而據陳鋼分別探望晚年的李香蘭和姚莉所述，兩位佳人在得知陳歌辛的結局後，均傷心得恍如失去一生最愛的男子。司徒偉健沒有把感情的枝節收錄在是次劇目裡，但事實是：對於李香蘭的戀慕，陳歌辛以「金成」之名填寫了《恨不相逢未嫁時》， 惋拒了美人的愛意；在與姚莉夜遊西湖後寫成的《蘇州河邊》，陳歌辛將和唱的部分交給了姚敏，把歌曲中的情意綿綿變成了兄妹對唱，一切發乎情，止乎禮。終其一生，陳歌辛只忠於與太太金嬌麗的愛情。

（圖：姚莉和李香蘭均表達過對陳歌辛的愛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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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離開淺水灣的路上，心中響起了許多流行一時的旋律。因為有歌，在文字、繪畫、舞蹈以外，我們得以用一張嘴，以最沒門檻的方式去表現自我，抒發情感。立志為辛者而歌，「歌仙」的一生，司徒偉健願意相信陳氏沒帶著遺憾離開。

「陳歌辛一生匆匆只活47載，其創作的黃金歲月更只有十餘二十年。他用二十年的時光，創作了200多首流行曲，奠下了中國流行樂壇的基石。他對音樂的理想和熱情縱然屢屢受到殘酷鞭韃，卻不曾因此變改。」

夏日的風因陳歌辛的故事而變得沉重，它拂過路上的花、枝頭上的鳥、天上的雲，猶似80年前陳氏寫下《五月的風》一樣，萬物逕自芬芳唱和，悠悠運轉。

「假如呀花兒確有知   懂得人海的滄桑

它該低下頭來   哭斷了肝腸」

天才的燭光在歷史暗黑的長廊黯然熄滅，裊裊白煙卻幻化成音符，飄進每個黃皮膚的耳內，成了代代共鳴的不朽樂章。

（圖：陳歌辛與金嬌麗於淺水灣的合照）

中英劇團：《人生原是一首辛歌》

葵青劇院演藝廳

2019年10月12-27日

* 陳鋼為此劇音樂總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