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太光了

脫掉鞋子，我踩在深色木地板上轉入小客廳。客廳與開放式臥室相連，裡面有隻張開嘴巴的衣櫃，吐出的衣服全堆在床上，一片狼籍的別意。主人公離港在即，在迴蕩寂寥的空間裡訴說光。

「我小時候很討厭自己的名字，讀男校的我又肥，體育又遜，加上舉止陰柔，跟所謂的陽光男孩差太遠了，家境也不好⋯⋯唉！還耀甚麼輝呢？」周耀輝笑，沒事人一樣回憶著。「我出生自單親家庭，為了不讓人知道我沒爸爸，母親會假冒爸爸簽名；家境困難時我們借錢度日，常被人看扁，光明的世界我總好像擠不進去。」

或正因如此，父母為他取名「耀輝」，期望他能到達光明之境，可諷刺的是他畏光，最忌大鳴大放、霸道橫行的光。「『耀輝』這兩個字太光了，假如光是一種別人要求或期望我們做到的事，那太辛苦，我不需要這種光明。就好像世界太光，逼迫著人人要花枝招展，那我情願回歸自己的『暖黑』和『暗光』裡。」

兩年前他填寫〈剎那的烏托邦〉，歌曲裡的暖黑和暗光是呱呱落地前母體內的憶記。這種微小而親密，觸感多於視覺主導的狀態為他所嚮往。「世界有時太光，光得我們必需要燦爛。但許多時候，得到某種燦爛需要犧牲許多東西：你要有某種樣子、過某種生活，你必需符合許多條件才能得享主流世界裡的光明。那不那麼明亮光鮮的人怎辦呢？以我的出身為例，光明的世界根本不允許我進入，小時候的我只能躲起來。」

暗黑烏托邦

因著成長的經歷，當一天有機會創作，周耀輝把焦點都放在較暗黑的題材上。「假如有光，那也該是一種暗的光，像劃一根火柴，照亮彼此，知道大家同在已足夠。」因此在麥浚龍的〈借火〉裡，我們聽到借火照亮彼此卻又轉瞬相忘的故事，就如剎那的烏托邦。

美事不長久，借來的温暖終將悠悠褪減。夜幕蕭寂，周耀輝在文字世界裡見識黑暗多於支取光明。

「文學給予我的不是明亮的養份，反而是看見世界的殘破，數之不盡的詩、小說、戲劇通通記載著人性的黑暗。但文字上的優美對我而言是一種光，就算世界再黑，至少在文字裡我還可以找到一點點光。我希望我的創作也能散發出剎那的一點光。」

近30年前寫〈忘記他是她〉，周耀輝希望大眾看待關係時能把鎂光燈投射在情感上，而非性別上，在大愛議題劃起火柴。時日遠去，燃起星星之火的人始終温柔而堅定地守住信念。

「也許是小時候的逆境訓練，我有種就是『不信邪』的性格，就算沒路我也有我的方法走下去。你說星星之火是否可燎原，我是悲觀的，我⋯⋯暫時真未見有一隻歌可以帶來翻天覆地的轉變，但我還是會繼續寫下去，盡力充當一支小小的蠟燭。同時也想，若一天我令星火燎原，那又是否真能帶來一個較美好的世界呢？還是我只是在建立另一個霸道的所謂光明世界？我心存懷疑。」

在周耀輝心裡，明暗不過晃子，真實的是他打從心底裡討厭和拒絕霸道、單一、獨裁的世界。他忽然思緒飄遠，飄到一個暗中有光的天地，雀躍起來：「我覺得最好的狀態就是大停電，人人劃一根火柴，我有我的小光圈，你有你的小氛圍，彼此不必爭輝較勁。如果能從天空上俯瞰這個畫面，你說多美麗？」黑幕柔光，周耀輝的烏托邦不需張燈結彩，只需與愛人同在。